恐惧与希望的抉择-《明末隐龙》
暹罗湄南河岸边,一间简陋的木质商栈里,潮湿的空气混杂着稻米的陈腐味与海水的腥气,黏腻地贴在人身上。十几名运粮商队的首领围坐在一张发黑的柚木长桌旁,个个愁眉苦脸,脚下的草鞋沾满泥污,显然是刚从码头匆忙赶来。桌上摊着一张泛黄的麻纸,上面用毛笔写着密密麻麻的汉字,正是郑芝龙水师最新颁布的 “捐税清单”,“保护费” 一栏旁用朱笔圈出的 “加三成” 字样,像一道血痕,刺得人眼睛生疼。
“三成!又是三成!” 坐在角落的一个矮胖首领猛地拍了下桌子,声音沙哑,带着哭腔,“上个月刚涨了两成,这个月又涨!我那支小破船队,上个月跑了三趟,赚的钱还不够交‘保护费’,再这么下去,不如把船凿沉,回家种地!至少能保住一条命!”
他这话像捅破了窗户纸,满室的绝望瞬间爆发。“谁说不是呢!郑芝龙的水师跟强盗没两样!”“上次我船上少了两袋米,他们二话不说就扣了船,交了十倍罚款才放行!”“听说西边那支商队,因为交不起‘保护费’,船被拖走当靶船,人都被扔去喂鱼了……” 议论声此起彼伏,夹杂着叹息与咒骂,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无力 —— 郑芝龙的水师掌控着湄南河入海口到东南沿海的航线,战船林立,火炮精良,他们这些小商队,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。
为首的首领查猜,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,脸上刻着常年出海留下的风霜,双手布满老茧,指关节因为常年握缆绳而变形。他沉默地坐在桌首,手里攥着一个磨损的船舵模型,那是他父亲传下来的,象征着商队的传承。此刻,他看着桌上的 “捐税清单”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喉咙动了动,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—— 他的商队是这些人中规模最大的,每月要交的 “保护费” 也最多,上个月刚把家里的祖宅抵押出去,才勉强凑够钱,这个月再涨三成,他是真的走投无路了。
就在这时,商栈的木门 “吱呀” 一声被推开,一道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。来人穿着一身干净的青色短衫,背着一个布包,正是陈墨的队员阿明。他懂暹罗语,还曾在暹罗做过半年的茶叶生意,对这里的商队情况了如指掌。听到屋内的议论声,他没有贸然开口,只是站在门口,静静等着。
直到屋内的声音渐渐平息,查猜抬头看到他,眉头皱起,语气警惕:“你是谁?我们商队议事,外人不能进来!”
阿明微微一笑,操着带着一丝口音却足够清晰的暹罗语说道:“各位首领,抱歉打扰。我叫阿明,来自蜀地商队。刚才在门外听到各位的难处,或许,我有办法让你们避开郑芝龙的盘查。”
这话一出,满室的首领都愣住了,随即爆发出一阵嗤笑。“避开郑芝龙的盘查?你怕不是在说梦话!” 查猜冷笑着站起身,走到阿明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“郑芝龙的水师遍布沿海,从湄南河到泉州港,每隔十里就有一个哨卡,战船日夜巡逻,怎么避开?之前也有骗子来推销所谓的‘秘方’,说能让船隐形,结果我们花了钱,船却被查得更严,还被安了个‘私通海盗’的罪名,罚了一大笔钱!你该不会也是来骗钱的吧?”
其他首领也纷纷附和,有人甚至伸手要把阿明往外推。阿明却不慌不忙,从布包里掏出一卷羊皮纸,轻轻展开 —— 那正是改进后的帆索滑轮组设计图。他将图纸铺在桌上,指着上面的齿轮与滑轮结构,耐心解释:“各位首领请看,这是改进后的帆索设计。传统帆索靠人力硬拉,船速慢,还容易被逆风困住。但这套装置,通过三组齿轮联动,能把人力转化为更高效的牵引力,让船速提升三成。郑芝龙的水师战船体型庞大,吃水深,转向缓慢,只要你们的船够快,就能在他们形成合围前冲出去,哪怕遇到哨卡,也能借着速度优势绕过去。”
说着,他又从布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木质模型,放在桌上。模型做得极为精巧,帆索、滑轮、齿轮一应俱全。阿明轻轻转动模型上的摇柄,齿轮带动滑轮转动,小小的船帆竟真的缓缓升起,动作流畅又迅速。“你们看,这套装置安装简单,只要找个熟练的木匠和铁匠,三天就能完工。而且成本很低,只需要你们半个月的‘保护费’,用一次就能回本。”
查猜的目光被模型吸引,他年轻时也是水手,跟着父亲跑过船,对帆索再熟悉不过。他拿起模型,反复摆弄着,手指在齿轮联动处摩挲,眼中渐渐露出惊讶 —— 这套装置的原理很简单,却异常精妙,以他的经验来看,确实能提升船速,而且安装起来并不复杂。但惊喜过后,恐惧又瞬间涌上心头,他猛地放下模型,脸色凝重:“这东西确实有用,但你想过后果吗?一旦被郑芝龙发现我们用这种装置,他肯定会认为我们在故意反抗他,到时候会派更多战船围剿我们,甚至会烧了我们的商栈,杀了我们全家!”
“那你们就甘愿一直被盘剥下去,等着被郑芝龙榨干最后一滴血吗?” 阿明反问,语气带着一丝沉重,“郑芝龙的胃口只会越来越大,这次涨三成,下次可能就涨五成,迟早会把你们逼上绝路。到时候,不仅船保不住,家人也会跟着受苦。与其坐以待毙,不如赌一把,用这套装置加快运粮速度,多跑几趟,赚更多的钱。而且,我们蜀地商队可以和你们合作 ——”
他顿了顿,语气放缓,抛出了更诱人的条件:“我们蜀地缺粮,粮价是暹罗的两倍,而且没有‘保护费’。你们把粮食运到蜀地,除去运费,每船能多赚一倍的钱。要是你们愿意,我们还能预付一半的定金,帮你们解决资金周转的难题。”
这番话像一颗石子,投进了首领们的心湖。查猜看着周围的同伴,有人眼中露出了动摇,有人低头算了算账,还有人忍不住问道:“真的能多赚一倍?蜀地那边…… 安全吗?”
“绝对安全。” 阿明肯定地说,“我们蜀地商队在当地有自己的仓库和码头,还和官府有合作,不会有人刁难你们。而且,我们还会给你们标注郑芝龙水师的巡逻路线,告诉你们什么时候出海最安全,哪些水域有暗哨,帮你们避开所有风险。”
查猜沉默了,他走到窗边,推开窗户,望着外面湄南河上停泊的商船。那些船大多破旧不堪,船员们懒洋洋地躺在甲板上,眼神麻木 —— 那是被 “保护费” 压垮的绝望。他又回头看了看桌上的图纸和模型,心中像有两个声音在打架:一个说 “太危险了,不能冒险”,另一个说 “再不动手,就真的完了”。
良久,他深吸一口气,猛地转过身,对着其他首领说道:“兄弟们,我决定了,赌一把!郑芝龙把我们逼到这份上,不反抗就是死路一条!就算失败了,至少我们努力过!”
其他首领对视一眼,纷纷点头 —— 他们早已走投无路,阿明的提议,是他们唯一的希望。“查猜大哥,我们听你的!”“对,拼了!”
查猜走到阿明面前,伸出手:“阿明先生,我们信你!但要是出了问题,你必须帮我们!”
阿明笑着握住他的手:“放心,我们蜀地商队说话算话。明天我就带工匠过来,帮你们安装装置,再把巡逻路线图给你们。”
短短十日,三路人马陆续传回消息:葡萄牙人已将荷兰舰队的补给情报泄露给苏门答腊土著,部落首领已集结人马,准备在荷兰人下次补给时发动袭击;西班牙舰队在苏比克湾虽未发现荷兰主力,却截获了一艘运粮船,双方在海上爆发小规模冲突;暹罗运粮商队装上改进后的帆索,按照阿明提供的路线,成功避开郑芝龙水师的巡逻,将第一批粮食运到了蜀地,扣除所有成本,每船净赚的钱果然比之前多了一倍,商队的首领们拿着沉甸甸的银子,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。
泉州一处隐蔽的民宅里,陈墨坐在桌前,看着桌上来自澳门、马尼拉、暹罗的三份密报,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,发出 “笃笃” 的轻响。他拿起毛笔,在一张白纸上写下:“荷郑联盟侧翼已乱,葡萄牙人与荷兰人交恶,西班牙人加强吕宋海域戒备,暹罗商队脱离郑家掌控…… 猜忌之火烧起,下一步,只需添一把柴,便可让这把火烧得更旺。”
写完,他将信纸折好,塞进一个细长的竹筒里,交给等候在一旁的信鸽饲养者。饲养者小心翼翼地将竹筒绑在信鸽的腿上,走到窗边,打开窗户。信鸽振翅高飞,穿过泉州的夜空,朝着成都的方向飞去,很快消失在夜色中。